当满头白发、身着孟加拉传统服装的尤努斯，将小额贷款带入诺贝尔和平奖的灿烂光环下时，在山西平遥这个中国近代金融业的发祥地，几个煤焦老板正忙着洗去一身的煤灰，投身到一场民间的金融实验中，为在中国一直默默跋涉的小额贷款趟出一条新路。
到12月27日，被唤作“新票号”的平遥“晋源泰” 、“日升隆”两家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就成立一周年了。随着10月12日融丰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在内蒙古鄂尔多斯的成立，全国5个试点省?区?山西、陕西、四川、贵州、内蒙古共成立了7家小额贷款公司。
中国的尤努斯会不会因他们而诞生，其实践有着关乎全局的作用。日前，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平遥，探寻这里小额贷款公司的运作情况。晋源泰小额贷款有限公司董事长韩士恭拿出一份公司最新的统计报告：截至2006年10月，晋源泰累计发放贷款2630.9万元，放户数389户，累计收回贷款779.25万元，收户数145户，贷款余额1851.65万元，到期贷款收回率100%，利息收回率100%，不良贷款率0%。
“金融真空”：农村资金只出不进
182年前(清道光三年即1823年)，中国第一家经营异地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金融机构“日升昌”票号在平遥诞生，作为晋商发祥地之一的平遥城一度富甲天下。
而到了2005年的平遥县，旅游业虽然声名远扬，但财政的支柱却是与旅游业正相矛盾的煤焦产业。至于老祖宗发家的金融业，更多地体现在民间的“黑市”之中。
与此同时，与所有中部欠发达地区一样，平遥县金融布局不平衡，农村资金外流，农村经济发展失血严重。
首先是农业银行战线转移，1997年以来，农业银行将竞争视角从农村转向城市，其在平遥县乡(镇)的分支机构全面撤出，目前农村金融领域只剩下农村信用合作社独家经营。然而，作为全县惟一的合作金融组织，农信社由于历史包袱沉重，服务手段传统，服务功能、品种、设施落后，很难适应农村发展的需要。此外，农业发展银行功能单一，仅在农产品收购方面发挥着政策性金融组织的作用，服务“三农”经济的广度和深度远远不够。国有商业银行和邮政储蓄还加速分流农村金融资源。国有商业银行在小县城基本上只吸收存款而不发放贷款，把从农村吸收来的资金上存用于大中城市。邮政储蓄更是只存不贷，事实上成为农村金融资源的“抽水机”。
这种局面很大程度上是金融机构市场化改革的结果。十几年前，中国的银行带有很强的行政主体色彩，其分支机构可以不计成本地遍布于农村基层地区。可是，市场化改革之后，很多商业银行在经营出现困难不能盈利的情况下，为了节省成本，纷纷退出了农村市场。[page]
长期落后的中国农村不仅仅难以得到金融资金的支持，相反，农村既有资金还在通过金融渠道向城市逆向流动。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农民的全部纯收入仅为2.2万亿元，流出比例近15%。
平遥是一个农业大县，有近50万人口，其中农业人口比例超过80%。自古这里的人们就有做小买卖的传统，随着近年来个体工商业发展较快，资金需求旺盛，民间融资异常活跃，融资额近亿元，且融资额愈来愈多，规模愈来愈大，呈膨胀发展势态。
“再不改进，中国很多农村真会出现‘金融真空’。这也许是央行急于推进民营商业小额贷款公司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有专家分析说。
中国的小额贷款起步并不晚。上个世纪80年代，一些国际组织、慈善机构提供赠款在中国开始推行小额贷款，遍布几乎全国所有的省市。但是，这些小额贷款试点过分强调了公益扶贫性质，而忽视了其商业性，没有实现真正的自主经营，所以绝大部分都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能赢利者不到1%。其中大多是因资金困境而中途夭折。当然，这也与政府严格控制金融业的大背景直接有关。长期以来，成立任何私营商业性的小额贷款机构都被视为一个“禁区”。
不过这一政策限制在2005年2月有所松动，在一份致力于解决农民增收难题的文件中，中央政府第一次明确提出：“在有条件的地方，可以探索建立由自然人或企业发起的小额信贷组织。”2005年5月，央行正式决定，在中西部地区民间融资比较活跃的山西、陕西、四川、贵州、内蒙古5省进行民间小额贷款试点，央行只确定基本原则，具体实施方案由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制订。
机遇就这么摆在了平遥人的面前。
新票号：严控风险小心实验
2005年12月18日，通过公开招标方式，平遥县先确定了两家小额信贷公司投资人。仅仅9天之后的12月27日，“日升隆”和“晋源泰”两家公司宣布成立。作为中国金融业发祥地的平遥，有着足够的理由去争取第一的位置。
在筹建过程中，控制风险的考虑是第一位的。
首先，按照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只能放贷不能吸收存款;其次，发起人确定为自然人，这是考虑到企业法人作为经济实体，普遍有银行贷款，在小额贷款组织与企业的经营管理过程中，容易导致资金界限划分不清、产权不明。同时，小额贷款组织实行股份制形式组合，其经营规模不大，股东太多，难以形成相对集中意见，因此以3—5人较为妥当。
此外，在资本金风险控制上，要求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本不得低于1500万元，资本充足率不得低于8%，其中：核心资本充足率不得低于6%;为控制委托业务过度扩张形成风险集中，小额贷款公司不良资产超过10%时，停止其接受机构批发资金和委托资金。在风险补偿基金方面，小额贷款公司比照股份制商业银行的有关规定提取呆账准备金冲销呆账。在控制接受委托资金方面，要求单户委托资金总额不得低于50万元，但接收单户委托资金总额不得超过小额贷款公司资本金的30%。在风险投资保证金方面，为吸引委托资金，以小额贷款公司资本金余额的10%作为风险投资保证金，风险投资保证金实行专户管理。[page]
年过60的韩士恭以前是平遥四贡煤化集团董事长，不过他现在把四贡集团全部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一心一意做起“晋源泰”的董事长。“晋源泰”由4位股东组成——除了韩士恭和他的儿子，另两位也是父子，两家4人各投400万元，共1600万元。他告诉记者：经过2001年-2004年的黄金岁月后，炼焦行业已经进入饱和下降期，而且，资源总是有尽的，企业已经不能不考虑转型问题。这次向民间信贷转移，就是一次尝试。
虽然小额贷款公司在设计上确定为“走可持续性发展的商业化道路”，体现商业性、盈利性、可持续性，原则是“自主经营、自我约束、自我发展、自担风险”，但是国家对试点的要求或者说限制也是相当多的。
首先，小额贷款组织试点的最终目的是为解决农户贷款难的问题，探索支持“三农”的有效途径，因此，小额贷款组织的贷款对象必须以“三农”为主，重点是从事种植业、养殖业、林果业、农副产品加工业、农村商贸流通业的生产者和经营者以及为“三农”服务的其它经济实体，“三农”贷款比例不得低于75%。同时，为促使小额贷款组织广泛地为农户服务，规定单户贷款金额最多不得超过10万元，5万元以下农户贷款比例不得低于资本金总额的75%。
不过，让韩士恭认为有利可图的是，小额贷款公司实行市场化利率。他说，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规定，商业性小额贷款公司发放的贷款利率可高于银行基准贷款利率的4倍，与国家银行相比，这就是优势。
运行模式：充分适应农村特色
平遥县洪善镇东山湖村养猪示范户王慧是小额信贷的受惠者之一。去年市场猪价大跌，他预计今年将会上涨，于是向日升隆公司申请贷款购进仔猪。公司马上派人进村考察，然后分两笔贷给他10万元，半年期，利率18%。这笔贷款的担保人有两个，一个是洪善镇镇长，另一个是县畜牧局改良站站长。两位公务员以他们出具的工资单复印件为担保凭证，经过公证，公司即发放贷款。贷款金额为公务员年收入的1.5倍-3倍。
由于“三农”的特殊性，使得小额贷款的担保方式不得不进行创新，以符合农户实际。除了公务员工资担保，还有公司加农户担保、村委会担保、信用户评定贷款信用、小组联保贷款等方式。
公司加农户担保是农副产品加工企业为种养殖基地的农户所提供的贷款担保。如，平遥县种植有6000余亩芦笋，产品全部出口西欧。但芦笋种植期有两年，在此期间，农民急需资金投入。贷款公司与芦笋公司达成协议，即农户向贷款公司贷款由芦笋公司担保，芦笋公司向农户提供种苗、肥料、农药，农户与芦笋公司签订购销合同，芦笋收获时，优先出售给芦笋公司。村委会担保贷款是以村委会收取的关联企业土地占用费为其村民提供的担保。信用户评定贷款是由村委会和小额贷款公司共同评出信用户，并在全村进行公示，无不良反映的，小额贷款公司给予5000元以下的贷款。信用小组联保贷款是由村委会和小额贷款公司共同对借款人进行贷前审查，由符合发放条件的若干借款人自行组成信用小组，承诺自我守信，相互监督，共担风险，由小额贷款公司发放贷款。[page]
小额贷款公司设定了“借款人申请—贷前调查—贷款审查签批—贷后管理”的贷款流程。贷前调查，重点是贷款户经营的合法合规性及信用度情况，保证人的资金收入状况，抵(质)押物的合法性、有效性和流动性。
与焦炭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韩士恭，现在更多地要出现在田间地头牲畜栏里，比如养牛户前来贷款，公司不仅要调查他养了多少头牛，算清需要多少饲料，甚至还要弄明白这些牛里有多少是公的多少是母的。不过，他觉得这很有趣。有个农户全家四五口人，种四五亩地，日子不好过，想贷款买辆四轮车。韩士恭们考察后建议他农闲时给洗煤厂拉煤，送完煤可以把洗煤剩下的矸石拉到砖厂，然后再从砖厂拉砖给用户。这个链条一建立，这款就可以贷给他了。
经过繁杂的调查，审贷小组确认贷与不贷和贷款限额。随后在放贷期间内，信贷员还要对其进行“跟踪”，与贷款户经常保持联系，掌握贷款户经营状况。不过，近一年的试点，他们还没有发现贷款户有改变贷款用途的情况，而且也未出现呆坏账，即使有个别贷款户未按时还贷，也会讲明原因，及时还款。韩士恭感动地说，农户们虽然缺少实物抵押，但是很讲信誉。
在这里，所有的贷款审批环节都体现出快捷高效的特点，快则当场办理，慢则两到三天。
贷款户们普遍反映，小额贷款公司虽然利率高于信用社?信用社利率大致为12%左右?，但手续简便，放款速度快，最长不超过3天。信用社利率虽低，但贷款费事，“人情复杂”，“算下来成本差不多”。
还有农民告诉记者，小额贷款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因为我们都是私人贷款，一般金额都很小，银行一般都看不上，嫌麻烦，相比较，这种贷款非常适合于我们，对我们增收有一定促进作用，能在资金上扶持我们脱贫致富。以前我们因贷不到款，选择了一些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有时所赚利润连还贷款都不够。
目前，平遥两家小额贷款公司人数都不多，晋源泰小额贷款公司聘用员工11人，内设综合办公室、信贷业务部、营业部、安全保卫部。日升隆小额贷款公司聘用员工9人，内设综合办公室、信贷业务部、营业部。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公司按照法人治理结构要求，设立了由董事长、监事、总经理组成的决策机构，并结合各自实际情况，设置了内部运作机构。
韩士恭对记者说，与商业银行相比，我们的产权更加明晰，体制更加合理，中国金融业这两个最大的问题我们都没有。
试点影响：促进农村金融竞争[page]
民间小额贷款公司的出现，打破了平遥农村原有的金融格局，为农村信用社培育了潜在竞争对手。相关部门的统计显示，2006年上半年，平遥县农村信用社存款余额达122858万元，新增贷款仅6305万元，而两家小额公司向农户发放贷款达2166万元，占农村信用社当年新增贷款的34.35%。小额贷款公司贷款管理方式灵活、便捷，员工责任意识及敬业精神较强，显示出明显的竞争优势。
韩士恭非常自信地说：我们就是要以煤焦行业为依托，逐步开拓金融领域，抓住机遇，尽快占领这一新兴行业的制高点。
利率市场化是我国金融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小额贷款公司实行市场化利率，资金的价格由市场资金供应量和市场需求量来决定，农户资金需求旺盛，他们按照贷款用途、贷款期限，并对种植业给予一定的优惠，贷款利率在12.83%--22.32%之间，资金利润率在10%左右。平均贷款利率水平高于商业银行贷款利率，低于民间借贷利率。韩士恭说，尽管我们的贷款利率可在同期银行利率的4倍内浮动，但一定要考虑到借贷人的承受能力。目前，我们定的月息为1.2%-1.5%，仅比农村信用社的月息0.9%略高一点。
同时，小额贷款公司对民间借贷利率的导向作用正在显现。附近民间借贷开始参照小额贷款公司的利率水平进行融资活动。据对与平遥县相邻的县(市)调查，民间借贷利率在24%左右，平均利率水平较上年度下降了三个百分点。
运行一年来，虽然经济与社会效益普遍看好，但韩士恭却总是在为一件事犯愁——资金短缺。他说，小额贷款公司最大的风险就是资金链条断裂。因为国家银行的背后有国家做后盾，他们无论怎么亏损，都很难出现资金链断裂，但我们不同。
由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被要求不能吸收存款，因此所有贷款只能来自资本金。“晋源泰”运转不久，1600万元的资本金仅剩下200多万元。而注册资本1700万元的“日升隆”也在短短4个月时间里放贷1039万元。为解燃眉之急，8月份，“晋源泰”的四位股东各追加100万元，注册资本由开张时的1600万元扩大到了2000万元。但是仅隔三个月，记者来这里采访时，韩士恭依然为后续资金跟不上而发愁。虽然德国复兴银行、国际金融公司等国内外金融机构对它们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国际金融公司曾三下平遥并表达了投资意向，但到现在还没有实质性进展。部分民营企业同晋源泰小额贷款公司进行委托贷款业务洽谈，但由于委托贷款利率偏高，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其实，这些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小额贷款公司的试点身份。目前，其只是领取了工商营业执照，金融机构的身份并没有明确。它由平遥县小额贷款组织试点工作小组实施监督，这个小组只是推动小额贷款组织开展的一个临时组织，并不具备行政权力和监督职能，因此，由谁监管、依据什么法律法规监管、怎样监管等问题摆在它们面前。[page]
因此，韩士恭希望，政府能以实行非审慎监管方式为主，理顺小额贷款公司的监管关系，尽快出台小额贷款公司管理办法，制定相应的配套扶持政策，实现政府、贷款公司、农户互动多赢的局面。
不过，虽然问题诸多，韩士恭还是充满信心，他说：“虽然焦炭业来钱快，但小额贷款做大了，回报率同样很高，这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