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拿道德威胁法律

南京鼓楼区人民法院审理的南京老太撞伤案，原本是一起极为普通的人身损害赔偿案件，没想到居然会引起舆论热议，许多法律界人士，甚至大洋彼岸的美国华裔律师也参与讨论，互联网上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于被告。是什么原因让举国上下如此关注这样一起普通案件呢？原来，被告主张自己是“见义勇为”，反被原告讹诈，于是公众的怒火被点燃了。确实，“好心不得好报”是一件让人气愤的事情，更何况在这个“见义勇为”已经越来越稀缺的年代，人们对于社会正义的需求比以往更加强烈。这样的案件引起关注也是必然的了。

道德和法律，原本是“父子”关系，法律脱胎于道德，在很大程度上又与道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时候，道德更是以“公序良俗”的名义直接出现在法律之中，充当裁判者的角色。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法律不是道德的附庸，它是独立于道德之外的社会规范。这一对父子，大多数时候是并肩作战，并行不悖的，但有些时候，它们也是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甚至也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当然我们也看到，在现代中国，由于道德是父亲，有着强大的社会民意基础，身为儿子的法律，往往是父亲的手下败将。

南京老太撞伤案件（网上有人称之为“摔伤案件”，一字之差，就可以看出网民们的成见了），剔除其中“见义勇为”的道德成分，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人身损害赔偿案件，全国法院每年审理的此类案件数以万计，在基层法院审理的案件中，除了离婚案件就是人身损害赔偿案件数量最多。这样的案件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几乎是每一个诉讼律师都对其中的法律依据、计算标准、证据规则烂熟于心。

在人身损害案件中，首要的证据就是：被告对原告实施了加害行为。这也是原告提交的整组证据中相对难以提供的证据，因为加害行为的发生只是一瞬之间，事后无法还原或者固定证据，只能通过其他的一些间接证据来加以证明。交通肇事案件还好办一些，因为有交警部门对现场做出的勘查笔录和事故认定书，车辆的行使也会在地面留下痕迹。其他的人身损害案件则有些麻烦，除非是有目击证人愿意出庭作证。一般群众由于证据意识淡薄，受到伤害后首先考虑的也只是治疗，导致侵权证据灭失，权利难以得到法律的保护。

南京老太撞伤案件就是遇到了这样的难题。被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人亲眼目睹极短的时间里面发生的行为，那么如果撞人者并未离开现场，老太如何举证此人系加害人？如果无法举出除当事人陈述之外的其他直接证据，加害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索赔，天理又何在呢？

本律师认为，“谁主张谁举证”并非绝对的举证责任分配规则。在受害人提供了一系列间接证据证明加害人实施了侵权行为的时候，法院采用“证据推定”原则进行判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对受害人的一种特殊的保护措施。根据证据规则，“在法律没有具体规定，依本规定及其他司法解释无法确定举证责任承担时，人民法院可以根据公平原则和诚实信用原则，综合当事人举证能力等因素确定举证责任的承担”，那么，如果受害人确实难以举证一瞬间加害人的侵权行为之时，法院根据原告举出的“被告当时在现场”、“陪同原告一起去医院”、“拿钱给原告家属进行治疗”等一系列相关证据，将“没有实施加害行为”的举证责任分配给被告，也是合乎情理的。在被告无法证明自己未实施加害行为的情形下，法院在判决书中详细说明了证据推定的过程，从而判决被告人按照公平原则承担部分的赔偿责任，我认为，是合适的。

舆论对于本案中原告的诚信度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其中包括原告否认证人曾经在事发现场。本律师认为，我们不能苛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在突然遇到人身伤害，身体剧痛、意识混沌的时候，对短时间停留在身边的一个陌生人有深刻的印象。而且对方的证人出现在法庭上，难免会引起老太太的强烈排斥，记忆的模糊加上感情上的排斥，做出否认的回答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有必要上升到诚信的高度。

这起案件争议的焦点是“侵权行为是否由被告实施”，进而涉及到举证责任分配的问题。法院的做法是一个创举，有一定的探索意义，值得鼓励。这个判例不论终审结果如何，必将成为一个经典，从而推动民事证据规则的完善。在被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见义勇为”的情形下，民众以善良的眼光来看待它，并为法院的判决而愤怒，尽管盲目，也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情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很欣赏被告方在双方举证都很困难的情形下，通过社会舆论的关注来影响案件最后结果的策略。但是，我不赞成社会舆论草率断言这是“见义勇为，反遭迫害”，将一起普通的人身损害赔偿案例抬高到“从此无人敢做好事”的道德高度。舆论只能监督法律的实施，而不能决定案件的结果。当道德这位老父手持利刃威逼法律之子的时候，我们身为法律工作者，也是法律的守护者，责无旁贷的要挺身而出了。

易胜华律师 

2007-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