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洗澡

易胜华

前言一：前几天翻抽屉，找出几页稿纸，一看，是几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关于父亲的。当时好像还刊登在《江西广播电视报》的副刊上面。这段时间父亲生病住院，重读此文，心中很有些感慨。于是将它输入电脑，登在博客上面。祝父亲康复。2009年11月

前言二：在电脑里找到这篇文章。十几年前写的，七八年前输入电脑。如今，父亲已长眠在庐山脚下。今夜，重温此文，深感欣慰。至少，我给父亲洗过一个澡。2016年4月14日

小时侯特别讨厌洗澡。每次都是父亲将满身泥污的我捉来，脱得精光，抱进热气腾腾的木盆里，一遍一遍地打肥皂，一遍一遍地搓泥垢。父亲稍不注意，我就会光着身子往外跑，父亲又要把我抓回来。父亲帮我洗澡的时候，我会偷偷地把水洒在他的衣服上。作为“报复”，父亲会“胳肢”我几下，我左躲右闪，弄得水花四溅，父子俩笑作一团。这时，母亲会在门外生气的说：“还不快洗，水都凉了！”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是死活都不肯洗澡的。

稍大一些，父亲便带我去公共浴室洗澡。脱掉衣服之后，我对父亲黑里透红的皮肤和身上那一块块结实的肌肉羡慕不已。洗完头道，父亲总要给我搓背。父亲力气很大，搓得我背上火辣辣地疼。父亲说：“这样才洗得干净。”我也给父亲搓背，我的力气小多了，父亲总是回过头说：“用力！”

后来，我在外地求学、工作。难得回家，父亲总是早早地烧好开水，拎到卫生间里，催我洗个澡，早些休息。我再也没有和父亲一起洗澡了。

参加工作后，我出钱给家里装了热水器。父亲来信说：“洗澡方便了，打开水龙头就是热水。就是还不太会用。”我怕父母煤气中毒，赶紧回信说：“不会用暂时别用，等我回去教你们。”

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我对父亲说：“干脆今天我帮你洗个澡吧。”父亲笑道：“不要，不要。”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以前也帮我洗过的。”父亲笑了：“好吧。”

父亲磨磨蹭蹭地脱掉衣服，走进了卫生间。我这才发现，父亲是老了，背已经有些驼，以往饱满的肌肉变得松松垮垮了。我鼻子不禁一酸，赶忙放好热水，扶着父亲走进浴缸。

我让父亲闭上眼睛，将热水洒在他的头发上，涂上洗发水，轻轻地挠着。父亲的头发日渐稀少，接近于秃顶了。洗完头，浴缸里已经漂了一层掉下来的头发。父亲叹了口气，说道：“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我强笑道：“不会，黑头发还有蛮多的。”父亲摇摇头，不再作声。我用热水帮父亲打湿身上，开始擦肥皂。父亲身上的肋骨已经历历可数，手上的青筋都已经一条条鼓了出来，像蓝色的蚯蚓。擦到咯肢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挠了两下，父亲浑身一激灵，转而哈哈大笑，在水里面缩作一团。我不停地将热水洒在父亲身上，问他冷不冷。父亲说：“不冷，快点洗，别浪费煤气。”我说：“不急，你转过身来，我给你搓背。”我把毛巾拧干，一下一下用力地搓着，将父亲的背搓得通红，父亲随着我的节奏幸福地呻吟。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掉在浴缸里，掉在父亲身上。

我帮父亲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扶着他走出浴室。母亲已经弄好了饭，坐在桌前等我们。母亲笑着说：“你俩爷仔呀，每次都这样，洗个澡都要用半天时间。快吃饭吧。”                                

原作于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