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渔父》
真是千古绝唱啊。屈原和渔夫,应答之间,将各自的人生态度表漏无遗。就屈原而言,不能容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面对污浊的世人,宁可投江自尽,也不愿同流合污;反观渔夫,则对人世的污浊秉持宽容的态度,认为无论怎样的环境,都无碍人的生存。
孰是孰非,大概是没有定论的,有的只是见仁见智吧。
是的,我曾深深感动于屈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清洁,如今也深深折服于渔夫的洞悉人性的智慧和开阔恢弘的胸襟。或许渔夫曾经是屈原,而屈原却从来不曾是渔夫,把一种“洁”的精神发挥到极致的结果,使得屈原彻底失去了成为渔夫机会。
出身高贵的屈原,扈芷佩兰的屈原,特立独行的屈原,悲天悯人的屈原,心怀家国的屈原,身陷泥沼志向难酬的屈原,理想破灭投身江水的屈原……毫无疑问,屈原的艺术形象,早已成为中国士人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主要支撑点,但假设屈原能够在追求理想的同时多一点人生现实的关照,多一点超脱、达观和宽容,世间或许会少一个凄美的故事,而他个人的命运乃至楚国的历史也许会重写,后者大概也是不错的选择罢。
人生所遇,有如沧浪之水,或清或浊,清者濯缨,浊者濯足。与君子交于心,与小人交于利。人活着不仅需要精神追求,上层建筑,即所谓“缨”,也需要物质条件,经济基础,即所谓“足”。能够拥有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的朋友,相互勉励相互切磋,共同促成精神上的成长固然很好,同周围趣味并不十分相投的人维持良好的关系,学习他们身上的优点和长处,也同样能使自己心情舒畅,达到自我提高的目的。
曾有诗人说:“我看到智慧在我们的缄默中,是我们痛苦的根源”,非也,真正的智慧是减少痛苦,总是主观的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要求社会,才是古今的屈原们痛苦的根源啊。
坚持理想是没错的,错的是总想以无可挑剔的完美方式去实现它;以理想激励自己、要求自己是没错的,错的是要求别人也符合自己的理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窦荣刚2007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