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
2009年1月25日，张某在李某处购买某品牌的手机一部，张某支付李某货款1800元后告诉李某其购买的手机将作为朋友王某的生日礼物，两天后朋友王某凭其居民生份证前来领取，李某表示同意。事后，张某将此事告知王某，王某表示感谢。2009年1月27日，王某持居民身份证前来领取手机时，李某拒绝给付。经索要无果，王某欲诉至法院要求李某给付手机。
【分歧】
张某与李某关于李某直接将手机交付给王某的约定，构成一个使第三人王某受益的涉他合同，但是，王某是否享有要求李某给付手机的履行请求权，实务中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且分歧较大。一种观点认为，虽然我国《合同法》第六十四条规定债权人与债务人可以约定由债务人向第三人履行债务，但同时规定债务人未向第三人履行债务或者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应当向债权人承担违约责任。因此，我国《合同法》并未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利他合同制度，亦未赋予第三人要求债务人为给付的履行请求权，第三人要求债务人履行债务缺乏请求权基础。第三人王某与李某之间不存在合同关系，根据合同相对性原理，李某未按约定给付王某手机，违反的是其与张某的约定，只向合同相对方即张某承担违约责任，而无须向王某承担任何责任。故王某不享有要求李某履行债务的履行请求权;第二种观点认为，虽然我国《合同法》第六十四条未明确规定涉他合同的第三人享有履行请求权，但结合民事法律行为的相关规定，涉他合同的第三人享有履行请求权。张某与李某基于自由意志约定将手机由李某直接给付给王某，实质上是为王某设定权利的行为，该设权行为具备民事法律行为的全部要件，该行为发生法律效力时，张某与李某均受该设权行为之约束。王某基于张某与李某的设权行为而取得权利，该权利于王某知悉该设权行为及内容并表示接受时即在该设权行为生效时得已确定。王某享有的权利即是李某与之相对应的义务。李某义务之不履行即构成对王某权利的侵害，如否认王某对债务人享有的履行请求权，无异于否认王某享有的权利、否认张某与李某的设权行为进而否认我国民事法律行为的立法。因此，涉他合同的第三人主张履行请求权具有请求权基础，第三人王某可依法要求债务人李某向其履行债务。
【评析】
我国法律除明确规定几种涉他合同(如保险合同、运输合同)的第三人具有履行请求权之外，对一般涉他合同第三人是否享有履行请求权未作出明确规定，以致于理论上争议较大，导致实务操作各异。对此问题，笔者赞同上文第二种观点，理由如下：
1.私法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识自治，奉行“法无明文禁止皆自由”的基本原则。私法主体享有的权利或利益包罗万象，再详尽的法律均难以亦无必要对此一一作出规定。故在私法领域，不能以法无明文规定为由否认私法主体享有的权利或利益。《合同法》作为典型的私法，同样遵循上述原则。《合同法》第六十四条虽未明文规定涉他合同的第三人享有履行请求权，但包括第六十四条在内的整个《合同法》条款均未明确禁止在债务人不向其履行债务时第三人要求债务人履行债务。既然法无明文禁止，那么当债务人不履行债务时，要求债务人履行债务即是涉他合同第三人应当享有的一种行为自由。这种行为自由的背后即是第三人享有的正当利益，这种正当利益显属法律保护之范围。既然受法律保护，在这种正当利益因债务人之不履行行为而遭受侵害时，自有救济和保护的需要。因此从法理上讲，债权人与债务人的设权行为为第三人设定了权利，在债务人不向自己履行债务时，第三人的权利受到侵害，因此而产生保护该权利的救济权即履行请求权。这种权利虽未被《合同法》第六十四条所明确规定，但亦未被《合同法》相关条款所禁止、所排除，具有产生的可能性。而且依据上述法理分析，其产生同时具有必要性和正当性，故债务人不履行债务对第三人权利造成侵害时，涉他合同的第三人具有履行请求权。
2.《合同法》虽未明确规定涉他合同第三人享有履行请求权，但并不意味着涉他合同当事人履行请求权缺乏请求权基础。合同当事人基于自由意志和真实意愿为第三人设定权利的行为符合民事法律行为之构成要件。第三人知悉设权行为及内容后表示接受的行为亦符合民事法律行为的构成要件。因此，涉他合同中合同当事人的行为以及第三人的行为应当遵守民事法律行为规则。根据《民法通则》第五十七条的规定，民事法律行为从成立时起具有法律约束力。行为人非依法律规定或者取得对方同意，不得擅自变更或者解除。涉他合同当事人为第三人设权的行为一旦成立(合同当事人达成设权合意时)并生效(第三人知悉设权行为并表示同意时)即具有法律效力，当事人各方均受生效民事法律行为之约束。债权人不得要求债务人向自己履行债务，债务人亦不得向债权人履行债务，债务人负有向第三人履行的义务，第三人享有受领债务人给付的权利。因此，当设权民事法律行为发生法律效力时，债务人即受该法律效力约束，其不履行债务的行为，构成对生效民事法律行为的违反且对第三人享有的权利构成侵害威胁，第三人要求债务人履行义务以实现其权利合法正当，故涉他合同的第三人享有履行请求权具有请求权基础。
3.《合同法》第六十四条关于债务人不向第三人履行义务或履行义务不符合约定时应向债权人承担违约责任的规定并不排斥第三人享有要求债务人履行债务的履行请求权，亦不会导致债务人承担“双重责任”。理由有二：其一，债务人不向第三人履行义务时，违反了与债权人的约定，债权人作为合同当事人当然可向债务人提起违约之诉并主张违约责任。但是，债务人因受其与债权人共同实施的设权民事法律行为的约束，债务人向债权人承担违约责任并不当然免除债务人向第三人所负的履行义务。债务人不向第三人履行债务，既构成对合同义务的违反(以债权人为合同相对方)，又构成债务人对第三人所负义务之不履行。债务人对第三人所负之义务即对应着第三人所享有的权利，债务人不履行义务即对第三人的权利构成威胁，第三人依法当然有权债务人履行债务以实现其权利。可见，债权人诉的理由与第三人诉的理由并不相同，故两者可以并行而不冲突。如债权人起诉债务人，第三人的权利可得已实现，但债权人依据合同起诉债务人并不能否定、排斥第三人基于设权民事法律行为所享有的履行请求权;其二，债权人起诉债务人时，因债权人受设权行为的约束，债权人诉的内容受到限制，即债权人可要求债务人向第三人履行债务而不能要求债务人向自己履行债务。因此，无论是债权人向债务人主张违约责任，还是第三人要求债务人履行债务，债务人的履行行为的指向均指向第三人，履行债务的内容亦属同一(当然，债务人可向债权人承担赔偿损失、支付违约金等其他违约责任)，也即只有第三人才是受领债务人履行的适格主体，并不会产生债务人承担“双重责任”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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